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孟云音顿时就说不出话来了。是呀,倘使是她在祖母的位置,她又该怎么做?
孟老夫人道,“这国有国法,家有家规。你仔细想一想,宁姨娘未犯过失时,我待她如何?她有过失,理当受罚。况且她不仅仅是过失,而是触犯了大周的刑法!你是女孩子,以后成亲嫁人,一定要知道什么可以为,什么不可以为。你一直不喜欢你大姐姐,总想压她一头,人好强不是坏事,可是,你这种怨愤是不对。你姐姐只是做了她为人子女应该做的,一切都是宁姨娘害人不成,反害己!你想一想,如果她不主动害人,如何能落得这般下场?”
孟老夫人又道,“你姓孟,清源姓孟,你们是一个父亲的亲姐妹,将来她好了,难道对你没有好处?还是说,她不好了,对你就有好处?咱们是一家子,你姨娘这般歹心歹意,这已经不是我们家的家事了,我和父亲都没有能力,也不可能救她了,你就死心吧。”孟老夫人此话一出,孟云音的脸都白了。
孟老夫人看着孟云音可怜的样子,可有些猛药她必须得下,有些话,她必须得说,她不能看着孟云音变成第二个宁姨娘:“我知道,你一直恨自己庶出的身份,觉着没有嫡母与清儿,你姨娘就能扶正,你就是嫡女了。云音,当初你父亲与嫡母,是你祖父早就定下的亲事,你姨娘是清楚的这些的,这是你姨娘,在你父亲婚前,婚后写给他的诗信。”
孟老夫人取出一个匣子给孟云音,冷声道,“她为妾,不是别人逼的,不是你父亲主动,是她心甘情愿!使了手段,给你父亲下了药,有了你,才得以进了孟家门。你今日庶出身份,是她为你选的,你要怪,也去怪她,当初因何不顾廉耻做下这等丑事!”
孟云音坐在祖母身畔,却是一阵天旋地转,一头栽到了地上,她的整个世界都坍塌了。当天晚上,孟云音就病了。
这一夜的孟府,对很多人来说注定是无眠之夜。
第二天,马尔山静慈庵发出两封奏折,一封直接到了大理寺,状告直隶省二品巡抚宁庆丰伙同其妹孟府宁姨娘谋夺孟府少夫人,安国郡夫人顾朝云嫁妆。另一封是上给当今太后,顾朝云请太后老人家为其做主。
太后震怒,下懿旨命大理寺彻查此事。因为证据确凿,大理寺十日内便结了案。
静云、顾洪等即刻处斩。宁庆丰和宁姨娘判流放凉州,服役终身。宁庆丰家产充公,子孙二十年之内不许参加任何科举。孟诚言家宅管理不严,罚银五千两,停俸半年。
金老夫人被孟府绑着用车送回了金府,同时送过去的还有孟诚言的一封信,金老太爷看了信后,干脆没让金老夫人下车,直接把人送去了家庙。
孟尚书府最近在京城出尽了“风头”,大街小巷,酒肆茶楼,聊天唠嗑中谁能不提,从先前的姨娘逼走主母,与自己兄长设计谋夺主母嫁妆,到后来姨娘装神弄鬼想害嫡女。种种爱恨情仇、狗血恩怨,在京城百姓的嘴巴里,足以编成长达百万字的话本,情节都还不带重复的。据说一些茶楼里,已经有说书人根据这件事进行改编,靠着这些故事,赚了不少的打赏钱。
宁姨娘戴着了镣铐,头夹,与一批同被发配到凉州的女犯,坐在满是异味狭窄破旧的囚车里,听见路边的人谈论着她如何心如蛇蝎,如何、如何……,她竟心如止水,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。
同车几个女人看着她,实在想不明白,这么娇美的小妇人,究竟犯下了多大的罪,才会被发配到凉州那个不毛之地?
马车里最年长的女人看上去近四十岁,实际上才三十出头。她杀了赌钱的丈夫,因为丈夫把家里的一切都输光后,逼着她去当暗门子,做皮肉生意,后来看这个来钱快,竟要让她十岁的女儿,也出来接客,她忍无可忍,才杀了人。那审案的大人对她也是深为同情,才没判了她死刑。
她忍不住对宁姨娘道:“这位娘子,你犯了什么事啊?”
“我?”宁姨娘愣愣地看着眼前这个面容沧桑的女人,半晌才道,“做错事——”
木车四周钉得很牢实,只留下几个小小的孔供马车里的人换气,宁姨娘听着外面热闹的喧哗声,忍不住深深的吸了一口气,这大概是她这辈子最后一次能闻到帝都繁华的气息了。
凉州,都是荒漠,戈壁。烈火般的太阳足以烤破她的皮肤,还有那里关的都是终身监禁的恶囚,男多女少,她这等容貌过去,不亚于羊入虎口。那些看守的官兵和恶徒,怎么能放过她。她怎么能逃得了?怎么能熬下去?
囚车出了城以后,道路两边有犯人的家人来送衣物,有人哭,有人磕头,不过因为押送犯人的衙役收了这些人的银钱,对这种情境已经习以为常,睁一眼闭一只眼了。
车上的几个女犯,除了宁姨娘以外,所有人都得了亲人备下的东西,包括刚才问她的女人。
宁姨娘弯腰坐在窄小的木车里,看着车外的生离死别,心情麻木到了极点。因为她知道没人会来送她,这一切和她都没有关系了,只是前尘的一场梦。
孟清源骑着马站在高坡上,看着发往凉州的女囚的车队慢慢的走远。她的神色淡然,无喜亦无悲,这种平静淡漠,完全不像一个刚刚完胜的胜利者。
旁边骑着马的福伯唤了句:“大小姐,回去休息吧。”大小姐这段时间可以说是殚精竭虑,累坏了。
孟清源看着满脸关心之色的福伯,笑道:“福伯,咱们跑一圈吧。”
福伯的心一紧,他是了解自家的大小姐的,每当她有心事时,她都喜欢骑马四处走走,就是不知道她今天为什么事情。
孟清源策马一路向东南而去,福伯和杜泉等紧随其后。
火焰像一阵风似的奔跑着,前世一幕幕从脑海中闪过,是啊,有什么可喜的,她孟清源今日只不过是讨回来一个公道而已。从什么时候,得到公正竟成了值得喜悦的事了?公正,难道不是天经地义的存在吗?
当孟清源回过神时,火焰带着她来到了一座山脚下,孟清源抬头望去,竟然是向阳山。火焰哒哒的小跑进了山谷,那一片黄色的花海,映着秋日斜斜的阳光,又赫然出现在眼前。
孟清源跳下马,走到一个棵向阳花前,轻嗅花香,淡淡的,暖暖的,让她不禁想起了那个讨人厌的家伙。
身后传来福伯和杜七叔的赞叹声,孟清源回头一笑。福伯走到孟清源身边,:“这么美的地方,大小姐是怎么找到的。”
孟清源瞥了杜七叔一眼,见杜泉就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,只盯着一朵向阳花看,孟清源小声回了一句:“听别人说的。”
福伯看自己家大小姐的耳朵微微红了,他也没继续追问下去,瞅着满山谷的向阳花感叹道:“大小姐,当年老元帅与南诏一战,最后俘虏了南诏两万士兵,这些人如何处置,养着吧,养不起,放了吧,又怕放虎归山,杀了吧,又过于血腥,一时朝廷上争论不休。最后还是老元帅做了决定,愿意归降的,就编入顾家军,或入大周户籍,成为大周百姓,终身不能再回南诏。最后还是有五千人不肯归降,老元帅下令将这五千人斩首,埋进了万人坑。后来就有御史弹劾老元帅过于血腥,有违人和。但老元帅对老奴说,他也觉得很心痛,因为这些人也是一个个生灵,家中有父母、妻儿,但如果不杀了这五千人,他们就有可能再拿起武器屠杀大周的百姓。不管他死后史书会如何写这段,或者会因此被打入十八层地狱,那他也愿意以一身之力换天下太平。”
孟清源看着福伯,激动道:“不会的,这怎么会是外公的错,真正屠杀那些士兵的是南诏的皇帝,是那些把他们送上战场,挑起战火的人。”
福伯看着自家小姐,她真的长大了,欣慰道:“大小姐,每个人站的立场不同,他们的想法都是不一样的,这世间没有绝对的对与错,黑与白。老元帅曾说过,他虽然双手沾满鲜血,但都是犯我大周敌人的,是没有一个私人恩怨的。史书,是身后事,是他人评说,是否公正无法干预。但人活在天地间,一定要活得光明磊落,问心无愧。”
孟清源闭上了眼睛,微风在耳边轻轻略过,她好像听见外公在说:“清儿,很多事情似乎并不难选择,但选择时你是否坚持了良心、清誉、与底线。很可能有些人并不在意这些,说丢掉也就丢掉了,可对于有些人来说,这些不亚于是性命,这是做人的根本。
好孩子,所有的仇恨,都源自无法抗拒的恐惧!杀戮便成了自保!只有你自身变得真正强大了,你才能做到无惧与坚持。”
外公!孟清源睁开眼睛,那熟悉的面庞在花海中冲着她微笑,孟清源向天空伸出双手,炙热的阳光洒在她的手心上,一如外公温暖的怀抱。
一行人离开向阳谷,福伯见孟清源脸上又洋溢起了笑容,心才放了下来:“大小姐,这里好像离栖霞山庄不远了吧?”
孟清源点了点头:“福伯,想去看看吗?”
福伯叹息一声:“老奴想过去一趟。顾洪的妻儿被老奴安排在栖霞山庄了,老奴答应过顾洪,只要他老老实实的交代,老奴就保他妻儿平安,另外老奴也想把京城里的事和庄子里的人都说说,让他们都警醒些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