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暮日缓缓西沉,霭霭霞云渲染着昏黄的天空,赤红如血的夕阳像是危险的预兆。
戏班子进入萨拉齐厅后,就只由江平和两个杂役押车缓行,弘历、弘昼、云织、云绣、还有几个武生都快马向包头镇赶去。
这镇子原本不大,康熙三十六年第三次亲征葛尔丹,不少来往于蒙古草原的汉族旅商、小贩、和手工业者随军进入包头,商贸繁盛之后,这些人便定居在龙藏一带,之后又有晋陕移民迁入,才有了现在的城镇。
镇上唯有一家客栈还是土石泥屋,别说和皇宫相比了,就是云织、云绣也从来没住过这样的房子,若不是和弘历的亲信约好要在此处会面,他们宁愿在镇外的草场租帐篷。
弘历独自坐在客栈屋顶,从右玉县出来,一路还算平稳,如暴风雨前的宁静。
远望着那血色夕阳,似乎在赤云中看到那片红墙,像他这样将来可以坐拥天下的男人,竟然会为一个小丫头悬心,甚至忽略了自身的安危。
草原的夜风还有些微凉,弘昼走到弘历身边坐下,“想什么呢?”
“还能有什么。”转头的刹那间,弘历已经收敛了所有的牵绊之思,淡笑着说道:“彩云天的人怎么会知道弘皙的计划,你不觉得奇怪吗?”
“刚才打听过,说是有人暗中传信给他们。”弘昼得意的回答,“在大同府的时候,有人飞镖传书,告知他们弘皙那老小子的计划,但书信上写的很清楚,让他们对消息的来源保密,我旁敲侧击的问过好几个人,他们也不知道传信的那人是男是女,不过书信上的字迹娟秀,应该是出自女儿家手笔。”
这一路,弘历问过云织很多次都没得到答案,弘昼就选择对云绣下手,小姑娘年轻嘴不牢,禁不住他的连哄带骗,就把事情和盘托出,并说云织似乎见过那个报信的女子。
弘历淡淡一笑,沉吟道:“当时你清查城南府中的婢仆和客居者,可有什么结果?”
“怎么突然想到问这个?”弘昼心中一直有个疑问,却不好说出口,他不知道弘历是不是也发现了同样的问题。
“你先回答了再说。”弘历平淡的语气中有难掩的焦急。
“直到我离开京城的前一天,都没发现谁是内奸。”弘昼这话说的有些心虚,他知道谁有问题,只是不想承认而已。
“茹逸你可查过?”弘历直截了当的戳破,风尘女子有胆识、有见识并不奇怪,但面对血淋淋的场面,还能那般淡定的就不多了。因为伤在玹玗身上,茹逸下的每一针他都看得仔细,从头到尾茹逸没有半分犹豫,心不颤手不抖,针线活再好,也不至于有如此纯熟的手法,除非是常做这样的事。
“她是说过,要陪我一起前往伊犁。”弘昼这时被迫自己接受,又细讲心中的猜测,才喃喃说道:“如果真是她……其实我们要感谢她的提醒,不然怎么能反客为主,我想她应该是有苦衷的……”
“我相信,否则我早就料理她了。”弘历只是怀疑茹逸的来历,却也看出她对弘昼的真心,不然单凭她害玹玗受伤这点,就够她死百次有余。
“于是才华横溢,柔情似水的女人,那心就越是难测。”弘昼深深一叹,站起身望着低矮城墙外的那片草原,突然一笑,“算算日子小玉子应该已经回到宫中了,你说涴秀看到那份礼物,会是什么样的心情?”
“我看你这几天都在逗云绣小姑娘,还以为你没把涴秀放在心上。”侧目瞄着弘昼,弘历也不想继续茹逸这个话题,便打趣地说道:“五爷的一番苦心,涴秀定会喜欢,只是不知道昨日的寿宴上,额娘有没有替她物色到满意的夫家。”
涴秀这样的女孩子的确可爱,在那阴谋重重、勾心斗角的深宫,她爽朗的个性和待人的真挚,就像是这闷热三伏天中的一丝凉风,让人觉得心旷神怡,难怪弘昼会喜欢她。
“只要涴秀不愿意,我还真不信熹妃能把她嫁出去。”弘昼挑眉笑道:“全京城都知道她的厉害脾气,哪家敢要她?”
弘昼深知涴秀的选夫条件,京城中的那些贝子、世子,在他眼里都只是会吃喝玩乐,不晓人间疾苦的白痴,哪里会看得上。就算是毓媞苦心安排,能求得雍正帝恩典,让涴秀以公主的身份下嫁,京中也不见得有哪家敢接受。
且从康熙朝开始,除了那些远嫁和亲的,其他的公主出嫁前,都会有模样不错的宫女去试婚。这种约定成俗的事情,原意是要看未来的额驸品德智商是否过关,身体能力如何,是否有暗病隐痛,总不能让公主嫁个不能人道的男人受活寡啊。
可按照清朝的规制,公主大婚后是居住在公主府,虽然和夫家只有一墙之隔,但日常生活基本没有什么交集,就连吃饭都是分开的。至于公主和额驸的夫妻生活,那简直就像个笑话,如果公主没有宣召,额驸是不可以进入公主府的。而在夫妻间的生活问题上,还有一个至关紧要的人物,那就是陪嫁的嬷嬷。
公主召唤额驸都是有嬷嬷传话,她们可以算得上是公主夫妻生活的主导者,皇帝又赋予她们规劝公主的权利,所以是举足轻重的角色。可这些嬷嬷都是宫里积年的老人,一生孤寡没嫁过人,就算不抱着三贞九烈的礼教,也见不得别人夫妻和顺。所以很多公主成亲后,为了想见上额驸一面,还得花大把银子贿赂。
而额驸和公主之间又是床上夫妻、床下君臣,就算得召唤入公主寝室,行周公之礼的时候还得有个老嬷嬷立在旁边伺候着,时间长了要规劝,言词激情暧昧了又要规劝,像这样两三次之后,额驸对公主的召唤就会产生阴影,面对几个月才一次的召唤,都想法设法的推避。
因此就会引出另一个问题。
额驸虽然不能纳妾,但收两三个房里人还是可以的,那个替公主试婚的宫女,就顺理成章的做了额驸身边的如夫人,名分虽然没有,但宠爱却是实实在在的。
以涴秀的性格,就是遵守宫中规矩都做不到,更何况是这些。
“最好是没人要她,你就高兴了。”弘历带笑地说道:“我看京城中对涴秀的传言都是你散布出去的把,等她拖拖拉拉过了十五岁,就是额娘有千万个不愿意,也只能让五爷好心收了她。”
“你也别得意,早晚有我取笑你的时候。”弘昼这次也不反驳,而是转身离开。
对涴秀他确实是喜欢,但也不敢招惹,因为她想要的专一和自由他都给不起。
望着渐渐爬上天幕的银月,弘历的嘴角浮出了一丝浅笑。
也许真有一天他也会被弘昼取笑。
越是远离京城,他才发现玹玗的一颦一笑,早在不知不觉进驻了他的心
拥有九房妻妾的他,此刻挂念的居然是个小丫头,可玹玗毕竟和涴秀不同,她从小就被调教,心思细腻深沉,若再加上霂颻的刻意训练,她迟早会变得和那些工于心计的后妃一样,在那层层红墙中搅弄风雨,这是他不愿意看到的。
弘历的嘴角扬起了一个自嘲的笑,他竟会为了玹玗如此苦恼,看样子是应该在夜风中好好冷静一下。
清辉银月之下,既有旖旎柔情,也有阴谋诡算。
树林里,篝火的焰苗随风摇曳,透着诡异的气氛,几声狼嚎依稀传来,再配上叶动的沙沙声,就更是阴凄骇人。
忽然,一条身影窜出,来到篝火前,黑衣人单膝跪地,朝着林中的阴暗处说道:“属下参见王爷。”
“打探到他的消息了吗?”弘皙缓缓走到他们跟前,淡淡地望着黑衣,优闲的喝了口酒。
“是的。”黑衣人仰首答道:“属下原本也不清楚宝亲王的下落,只是到了清水河厅后,李怀玉收到一份未署名的书信,上面说让我们按照计划好的路线前行,等到了东胜厅自然人有人联络我们。今天日暮时分,我们刚到东胜厅,就有人来客栈传话,说宝亲王让我们继续向前,他与和亲王会在隆兴长跟我们汇合。属下暗中跟踪那个传话的,发现他去的方向应该是包头镇,属下大胆猜测是不是咱们的计划泄漏了,所以宝亲王与和亲王改变了路线,不打算入鄂尔多斯左翼中旗的牧地范围。”
弘皙眸光瞬间冰冷,可声音依旧柔和,问道:“是谁泄漏的消息,你查过吗?”
“应该是……”黑衣人面露难色,欲言又止。
“是什么?”弘皙冷声一哼,阴冷的双眸中闪过一道寒光,“你只管说,不必吞吞吐吐!”
“回主子的话,京中品香楼传来消息,柳烟凝姑娘自尽了,就在主子出城的当天清晨。”黑衣人犹豫了片刻,又说道:“但是在她死之前脸已经被人划花,又在池塘中泡了好几日,直到发胀后才被发现,所以无法确定是不是柳姑娘本人。”
“她也会舍得死吗?”弘皙的冷笑中全是杀气,扬眉道:“本王留下影子看管品花楼,能在他眼皮底下做到这件事的唯有茹逸,只有她能压制影子。”
“茹逸不是和柳姑娘不合吗,影子也不应该会出卖主子啊?”黑衣人瞪大了双眼,影子是弘皙的心腹,武功高强当属第一,怎么会受制茹逸。
“有句话叫‘英雄难过美人关’啊!”弘皙唇边漾起森冷的笑弧,眼中闪耀出阴鸷的神色,再配上这轻柔的语调,无火之怒更让人心惊胆颤。“你回去,看看那些人中究竟哪个是弘历的亲信,找出来解决掉。”
“属下遵命。”黑衣人迟疑地问道:“主子,既然我们的计划已经败露,要不要另作筹谋,宝亲王身边的内侍已经回宫,如果他们把事情告诉皇上……”
“告诉皇上什么?”弘皙脸上的笑容加深,寒意也更多了分,反问道:“他安然无恙,也没有任何证据,他能在皇上面前说什么?”
“和亲王行事从不按常理出牌,主子就不怕他让李怀玉再请太医去府中?”黑衣人还是担忧,弘皙诈病之法绝非长久之计。
“本王一直都在京中,就是雍正帝亲自去我府上,也没关系。”在雍正帝眼前谋权,岂能考虑不到这些问题,多年来弘皙在各地搜罗和他样貌身形相似的人,在加以训练教导,虽然不能以假乱真,但是打扮成重病的模样,还是可以瞒天过海的。
黑衣人当然不知道这些事,虽然心中好奇,却不敢多问,按照弘皙的吩咐离开了。
将酒泼洒到篝火上,看着火蛇猛然上窜,弘皙阴狠地一笑,自言自语地说道:“小茹逸,你敢走这一步,就不要怪本王绝情,人不会一世好运的,看来你只陪着她们葬在这片草原。”
一骑绝尘原野上,银月下的身影挺拔俊逸。
如果没有那些阴鸷,弘皙绝对能成为同辈中最完美的皇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