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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明九道之地,除却万龙道那中枢之地,最为富庶的自是江南、东越。
这两地有多水环绕,又比邻海边,可与海外群岛通商往来,上千年里都是富庶之地。
相比之下,比邻塞外的西北、龙渊、定安三道,就显得十分的贫瘠,地广人稀。
但随着天下乱象频发,而杨狱的名头渐渐传播,尤其是西北十余年无战事,很是吸引了一批被战乱侵扰,被迫迁徙的百姓。
呼呼~
寒风吹来大雪,一辆四匹龙马拉行的庞大车辇,徐徐驰过官道。
“升斗小民之中,也不乏有魄力之辈啊。”
掀起的车帘内,寒月散人微有些感叹:
“选择流亡西北,或许是他们这一生中唯一做对了的决定……”
“能逼得这些百姓逃往西北,只怕定安道、东阳道的处境,都十分之差……”
清秀女弟子面色泛红,她看着风雪内被冻得瑟瑟发抖的难民,不禁摇头。
自古而今,逃难者,多是逃往富庶之地,向着西北逃亡,那可太罕见了。
“那李闯声势虽浩大,可麾下鱼龙混杂,不得势时还好,得势,呵呵……”
寒月散人摇了摇头:
“还在,他们逃来西北,若是去了东阳道,只怕更糟,数月之前,东阳大乱,疑似有‘妖魔’现世……”
“这日子,越来越难过了。”
缩在自家师尊怀里,清秀女弟子有些戚戚然。
若不是被自家师尊收留,只怕她与家人,即便不死在这绵延多年的大风雪下,也早被战乱波及,破门破家了。
只是……
看着沿着官道,浩浩荡荡的难民潮,又有些不忍:
“依着往年的经验,这场小雪之后,就是长达四个多月的大风雪,这些人怕是大半都要死在路上……”
能够逃来西北道的百姓,只能是来自定安道与龙渊道,而离州与定安交壤,这些人来自哪里,不言而喻。
只是,两道固然交壤,可也没有那么近。
事实上,这群难民的脚程,再有一年,也走不到离州城去……
“为师所说,何时有过不准?”
寒月散人却是笑了笑,指向数里之外,风雪中依稀可见,似临时搭建的小小聚集地:
“你听……”
“啊?”
女弟子微微一怔,就听得一声高亢入云,又久经不息的声音,自极远处传荡而来。
这声音似雷,却十分之沉闷。
“这是什么?”
女弟子忍不住探出头去,她的眼力也是不差,凝神望去,堪堪瞧见一条巨大的‘蟒蛇’以极快的速度,从远处奔腾而来。
“蛇妖!”
她吓的身子一缩,这几年妖魔伤人的传闻,简直比哪里受灾都要多得多。
“什么蛇妖,这是,齐长法打造出来的甲车……”
不必寒月散人吩咐,赶车的弟子已加快了速度,伴随着龙马长嘶,那聚集地转瞬就已到了近前。
此时,聚集地内,人潮涌动,成千上万的难民,在一众甲士的注视下,前赴后继的爬进那一宽丈许,高一丈二,长数百丈的庞然大物中。
见得此幕,寒月散人不由得手捋长须,赞叹不已:
“一日间,可运万人行走万里,齐长法的确了不起,不愧是……”
最后半句,他却并未说出口。
“这是马车?”
清秀女弟子惊疑不定,探头去看,十分好奇。
而等着人满,那庞然大物发出巨响,带着肉眼可见的气流驰向远方,又觉十分之敬畏。
这速度之快,比之龙马更甚,一个时辰不得跑上千里?
她惊诧,一众弟子也是吩咐惊呼,新来的难民,更是被惊呆了,不少人捧着粥碗,都在大哭。
“难怪师尊那么说……”
驱赶马车的几个弟子也都站起身,看着聚集地内的一个个粥棚,以及那远去不可见的甲车,心中都不禁震惊。
战乱之年,抢人再正常不过。
可这个‘人’,从来不包括难民……
这聚集地内的难民看似浩浩荡荡,可事实上,一队百人骑兵足可杀个对穿,甚至……
真正的人,是大小世家,乡绅弟子,门派高手,地方豪强……
这些人,既有金银,又有武功,还有人脉。
他们,才是各方势力哄抢的‘人’。
难民,只是累赘,活着都浪费米粮,根本对争夺天下毫无益处。
这西北道愿意接受这些难民,施舍些粥米,也就算了,居然动用那样的宝贝,来接……
这……
“寻处酒楼落脚吧。”
寒月散人吩咐着。
这处聚集地,明显新修建不久,可占地却很是不小,城墙虽然还未修好,可内里的诸般设施却是齐全。
除却一个个难民营地之外,还有着完整的街道,以及包括铁匠铺、客栈、酒楼等等店铺。
这,却是按着城池的模样,在打造。
十多年里,西北道劫掠大小家族,以工代赈,如这样的大小聚集地,三州二十九府之地,不知修建了多少。
“……这西北王,倒是有几分仁心,只是,您老来此,是要?”
听着自家师尊如数家珍的道出西北道这些年的变化,包括女弟子在内的一众人,都有些面面相觑。
西北道好也罢,坏也罢,与他们有什么干系?
以他们的武功,即便局势再乱几倍,也不会缺衣少食……
“此去西北,为师为你们谋了条生路,未来,无论是哪方拿了天下,都有尔等容身之地……”
寻了处客栈落脚,素来不甚大方的寒月散人,点了一桌菜,请众人。
一干弟子面面相觑,一个个拿着碗快不敢下手。
“师尊,您,您不要吓我。”
女弟子已是忍不住抓住他的手掌。
“也没什么大事,为你们寻了生路,接下来,老道自也要为自己,搏一搏!”
寒月散人抽走手臂,缓缓起身,一众人神色都有变化,却似被定在原地,动弹不得。
只得眼睁睁的看着自家师尊喝了杯热茶,整了整衣冠,走出客栈:
“西北道,并非上上之选,可杨狱其人,足可庇护尔等,毕竟,你们活不过三百年……
而假若你们谁人活过三百年,那,自己剃了头发,也还能保命……”
“师尊!”
不舍的叫声传至门外,即被风吹灭。
寒月散人似是听到,又似乎并未听到,他两手插在袖口内,慢慢悠悠的向着甲车曾停留之处走去。
笔直的驰道,在小雪中蔓延到极远的地方,两侧,是高大的围栏,为数众多的士兵,
以及乌泱泱不知几千几万的难民。
“生死之间,生死之间……”
莫名一叹,寒月散人突然心血来潮。
从不远处的茶肆借来一装桌子,又扯了块布,书上‘算命’的字眼。
就这么,在这难民乌泱泱的地方,摆起了摊位。
他的动作,自然十分引人耳目,只是此间除却一些士兵之外,就只有拖家带口的难民,
虽然好奇,可许久也无甚人关顾。
见此,寒月散人也不急,想了想,他又扯了块布,写上‘不要钱’三个字。
这下,倒是引来了不少人算命。
寒月散人微微一笑,不但道出他们的过去,还为他们指点未来。
他身为天下第一卦师,手段自是极高,很快就引得一片哗然,被里三圈外三圈的围了起来。
而他来者不拒,无论老弱男女,皆应允。
时而独算一人,时而点评十人,身旁的人来了一圈又一圈,直到夜幕都要降临,远处又传来甲车的‘呜呜’之声,人群方才散去。
这时,有人拖着把椅子过来,又小心翼翼将一木凋的佛像放在上面。
这动静很奇怪,寒月散人却不甚在意,好似早已知道,只是自顾自收了布匹,道:
“这么多年来,老道还是头一次给寻常百姓算命,但这滋味,确实不差……”
“经常有人说,算命有伤天和,是或不是,陆某不得而知,但改命,的确伤人和。”
木凋的佛像,突然开口:
“世人命运,皆有定数,上上下下,不过那些,好比科考,上榜数定死,
你使一人上榜,就有一人落榜。你改易一人之命,就会有另一人遭殃……”
寒月散人默然不语。
木佛则缓缓抬头:
“现在,苦主找上门来,道长,你打算怎么向陆某交代?”
“陆先生所说不差,世间命数有定,有人享受,有人受难,有人生,有人死……”
寒月散人不知从哪摸出来一个茶壶,给自己倒了一杯:
“可有人该死不死,又占了谁人的命与寿?那死了的,又该怎么办?”
“整该和陆某一般,有怨的报怨,有仇的报仇。他们若有不忿,自可来寻陆某。”
木佛澹澹道:
“本座很好奇,你既知我,怎敢为杨狱批命,怎敢为张洞卜卦?”
“其实,也很简单。”
寒月散人慢慢喝了口茶:
“为西北王批命,是为老道门下弟子谋求一条生路,至于为张洞卜卦,
自然是干系着老道自身的生死命数。”
“哦?”
木佛似有诧异:
“怎么,道长以为,你的命,还在你手里?”
“原本,是没有的,可几年前,为西北王批命之前,突然,就有了……”
“有人,自天外而来!而这,正是老道的生机之所在……”
“嗯?!”
木佛似有所感,勐然睁目,无形的气机化作实质的大手勐然抓向一桌之隔的寒月散人。
而后者,却是微微一笑,不避不闪,任由大手抓住,只是把玩着掌中一枚玉色令牌。
“这是?”
木佛拟人化的挑眉。
这一刹那,极远处,仙魔幻境之中的陆沉,也不由放下手中‘玄石’,垂眸望向此间。
“贫道为张洞卜卦的卦金,就是一尊天外来客的命,他拿来了卦金,贫道,也拿到了逆天改命的机会……”
果断捏碎了这枚令牌,寒月散人感受着四周的风雪,望向虚空之中,不知身处何处的陆沉,
微微一笑:
“贫道的命,自然只会在贫道手里!反倒是陆先生,你的命,呵呵呵……”